个性意识在群体中的退化——读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第一卷

本文整理自“莺见”微信公众号:


(全文约1.2万字,阅读大概需要24分钟)

读《乌合之众》的机缘,偶然从一位视频博主那看到了(事实上是听到,因为我总喜欢在睡前听一会儿,期望是快速入眠)对这本书的简介,印象最深的是对“crowd”这个词汇的释义,因此立刻从网上买下这本书,并不贵。

原以为这是一本读起来很晦涩的书,毕竟心理学方面我完全没有基础,不过读下来代入感很强,并不枯燥,其中有不少有趣的断言和案例。加上全书才不到12万字,短时间内读完并不困难,有一些章节我反复“咀嚼”了多次也不觉得枯燥。接下来,我尽可能地用我的理解对这本书加以总结和提炼。

大众心理学之大众二字,不同于普通心理学对个人的研究,它致力于描绘群体的行为模式。群体必然是由很多人构成的,他们往往能做出一些规模更大、影响力更深远的事情。因此,研究大众心理学,能让我们从新的视角看待历史上和现今社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甚至有可能作出行为预测。

本书由三卷构成,所在篇幅比例大概是 1.5:1.8:1,它们分别是:

  • 第一卷 群体的心理
  • 第二卷 群体的主张与信念
  • 第三卷 不同群体的分类及其特点

我认为,就信息量的价值而言,是依次递减的,前两卷要远大于第三卷,因为第三卷里面包含政治、司法相关内容,和中国国情差别较大,因此我建议快速阅读即可,用以加深对前文的理解。如果你时间不充裕的话,甚至不阅读也不会影响太多。

受限于篇幅,本文我就只讲第一卷。

序言

勒庞在本书的序言中说到,“今天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群体的无意识行为代替了个人的有意识行为”。我认为这句话是本书的核心观点,第一卷定义了什么是群体,第二卷解释了如何影响群体的行为,而第三卷则举例说明了这种行为。

如何理解这句话呢?勒庞生活的年代相当于从鸦片战争开始到抗日战争之前,对中国来说是近代最为动荡的一个世纪,其实对于法国来说也不太平。他作为军医参加过普法战争,并亲眼见证了巴黎公社的始末。而在他出生的70年前,又发生了法国大革命(攻占巴士底狱、路易十六上断头台)。可以说,勒庞看到或研究过近代法国的多次变革,而这些都是对法国、欧洲乃至整个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的重大事件。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些事件不再像之前由君主、皇帝这些贵族集团操控,而是由人民大众起事,可以称之为民族革命。这也意味着,过去由一人的行为,发展成了民族大众的行为。研究历史的走向,不再是研究贵族阶层,而是研究由无数人组成的群体。《乌合之众》这本书发表于中日甲午战争后不久,很遗憾没有来得及采用到中国在20世纪初的一系列的革命史料。

勒庞在讲无意识的行为时,提到一个词汇:本能。他说,无意识的行为是深藏在生物中的秘密,往往很难看到,很难解释。我觉得以此来类比,十分恰当。

勒庞认为,一个种族在思想、观念和信仰上是相当稳定的,但是一旦发生变化,就可能会造成一次历史上的大动荡。他引用的案例是罗马帝国的灭亡和阿拉伯帝国的建立。按照这个思路,我认为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特别是明朝的建立,都属于这一类。

现如今(指1894年前后,距今130年),人们的思想又在发生新的变化,主要原因有二:

  • 宗教、政治和社会信仰被破坏
  • 现代科学和工业文明的发展

我想,勒庞提出如此理论应该是在担心很快有新的社会动荡。对于法国乃至欧洲来说,如果认为两次世界大战属于这类动荡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勒庞作出了成功的预测。对于东亚、南亚来说,代表性的有印度和中国,当时毫无争议地正在或即将发生大动荡、大变革。这是世界的趋势,这种动荡是人类历史在近代的标志性事件,但是我们从更大的时间尺度来看,我们还无法确定这种变革在21世纪初这个时代是否已经停止。

勒庞认为,群体是野蛮、不讲理的,总是在搞破坏,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阻止。事实上,群体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摧毁陈旧的制度和文明。从这一点上来看,陈胜吴广起义、黄巾军起义、安史之乱、黄巢起义、太平天国这些规模浩大的农民起义,确实符合其特点——虽然起义本身都没有成功(教科书告诉我们是因为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但是都显著地缩短了统治政权的寿命,可以认为就是这些农民群体,摧毁了当时的腐朽制度。

当然,这些可称得上是大动荡的事件在2000多年里反复上演,则是多种因素构成的。发生一次社会变革,并不表示新政权就会吸取相应的教训。

第一章 群体的一般特征

勒庞所说的群体,并不是指物理上一群人的组合,他们必须要有某些相同的特质才能组成心理学上的群体。他这样定义:“自觉的个性的消失,感情和思想转向某个既定的方向,初步标志着群体正在形成”。

这句话也点出了群体的特征,即他从整体上形成新的“性格”,但并非是由个体的性格简单加和而成的,甚至是反面的。比如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在群体中很可能表现出暴力粗鲁的一面。就像大量脆弱的细胞能形成坚固的骨头一般。

勒庞提出,在人的社会活动中,有意识的精神生活只占一小部分,而无意识行为的作用却起主要作用。而这种无意识的行为,常常难以发现。如果你通过视频长期监控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看到大量自己根本不记得的行为,这些行为很可能只是受到脊髓神经控制的,而控制逻辑,则很可能来自于遗传因素。

一个种族中人群的无意识行为是趋于类似的,而且在个体之间差别很小,不会因为受教育水平的不同而产生巨大差别。正是这些共同的品质,当人们形成群体时,就会被放大到成为这个群体的特质,盖过了个体的个性。

那么是否意味着,不同种族的人群将更难形成群体?

也正是因为群体的特质来自于种族的低水平品质,因此群体整体上的智力是受限的,即“群体永远无法完成需要高知识水平的工作”。注意这是本书的一个很重要的推论。

这一推论很反常识,如果它是对的,那么将是对科学家团队的侮辱,比如在50多年前,美国的水星计划从提出到人类登月不也是在10年内完成了吗?

事实上还是要回到群体的定义上来,有组织的团队并不一定是心理学上的群体。勒庞对群体的定义已经作出了相当大的限定——它必然要求个性的消失,那么就意味着个体的长处就无法在组织当中充分体现出来。说回科学团队,你很难讲他们在一起工作时有什么明显的感情倾向,他们只不过在发挥自己的技能专长而已,谈不上情感上的维系。

于是乎一个更加令人咂舌的推论是:一群杰出的人组成的群体,做出的决定并不会比一群傻子强。这本书的中文译名乌合之众就是这么来的吧。

勒庞解释了之所以在个体和群体产生如此巨大差异,有三点原因:

  • 因为人多势众,个体在群体中会滋生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变得感情用事;
  • 人与人之间在情绪和行为上的强烈传染性,原因很难解释;
  • 最关键的原因,即容易接受暗示

我以为勒庞提出的这三点原因并不严谨,他在书中也说到第二点实际是由于第三点导致的,即正因为容易被暗示,从而导致了传染性。

这三点理解起来并不难,甚至有诸多案例可供印证。

人多势众形容个人在群体中的鲁莽行为是十分恰当的,我认为它的本质上仍然是暗示,暗示什么呢——做什么事情都无需负责。然而这显然是一种假象,这种暗示并非直接来自于人与人的信息交流,属于一种环境暗示。

法国大革命中发生了非常多的流血事件,类似事件200多年时间里一再上演。如果放在平时的独处环境中,他们几乎不可能做出如此行为,正是因为所处群体的环境下让他们丧失了独立的思考能力,变得为所欲为。

我认为,传染性是由于个人在群体中,对于得到的信息无法考证,在时间有限的条件下,只能被动相信的一种行为。历史上发生过多起由于恐慌心理的蔓延,导致人群踩踏的恶性事故。即便你对音乐再没有兴趣,在喧闹的歌舞厅、演唱会,也很难不被周围兴奋的人群所感染。传染不仅仅发生在人类社会,在动物身上也有明显的体现,比如马的炸群。

传染性不一定是负面的,也有许多积极的案例。比如处于高度紧张的战争中的士兵,领导者不一定需要军粮,但一定需要让大家士气大振的手段。士气就是一种能在群体中快速扩散的积极情绪,往往胜过机枪和大炮,甚至能反败为胜。我们能在历史看到太多太多即便拥有优势武器、人数和地形,仍然一败涂地的战例。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情绪甚至能够让人做出舍身忘死的举动,我们不能排除历史上的一些人物正是在这种群体环境下才做出了令人致敬的英雄行为的事实。

引起传染性的原因是容易接受暗示。我认为暗示仍然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在急需做出关键性行动的压力下,个体不得不根据有限的信息,经过简单推理或者没有推理(这是暗示则具象化为命令)而做决定的必然结果。关键点是有限信息、有效时间。如果你有充沛的时间,那么你就可以静下心来,尽可能排除群体氛围的影响,而做出更有理性的决定。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你的思维早已被群体思维所淹没,你不愿意独自思考和决定,变得更加“随大溜”,相信最坏的后果也就是集体的后果,有什么可怕的呢。此外,你也会担心一旦自己的主见与群体发生冲突,将会被群体所针对和排斥。

在强烈的暗示之下,只要有一人最先喊出口号,就会有一群人振臂高呼,群体的鲁莽行为就这样产生了,而殊不知,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少数人的期望而不是大多数人。作为群体,其实是被牵着鼻子走,其智力的低下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第二章 群体的感情和道德

作为对上述群体特征的进一步分析和展开,勒庞从以下五点分别介绍了群体的各种特征:

  • 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易怒
  • 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 群体感情的简单化和夸大化
  • 群体的褊狭、专横和保守
  • 群体的道德

毫不掩饰地说,我目前仍然无法断定这五点是否覆盖全面、是否有交叉,以及与第一章中的群体特征的关系。如果这五点是对前文三点的展开,那么我觉得有明确的对应是最好的。

既然勒庞没有明确指出,那么我们不妨自己尝试做一下理解和分析。

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易怒

根据之前的分析,在群体中活动时,人往往受到的是无意识动机的支配,而非有意识的精神行为支配,换句话说,人们更加受到脊髓神经的影响,而非大脑的影响。

从这一点上看,群体的行为更加类似于原始人甚至是动物,受到外界刺激因素的反应更加剧烈。试想一下,你养了一条狗,你给它喂食,它会摇着尾巴乞好,你用棍棒打它,它会逃走,你真的弄疼它,它很有可能咬你一口。也许它不想咬伤作为主人的你,但是这种应激反应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我把群体和动物做比较,是因为它们有着极大的共同点,就是低智。

在脊髓神经的控制之下,群体缺乏思考的能力,也就缺少了理性行动的机会,因此他的外在表现自然就是冲动多变的。只要外界刺激因为发生变化,就会导致群体的行为发生变化。

至于群体行为的优劣,则往往取决于外界刺激因素的不同。可以表现得很暴力残忍,也可以表现得谦和高尚。对于这两种结果,我在前面已经都举过例子了。

可以有一个推论,群体总是倾向于服从。这使得有野心的领导者利用大众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成为了可能,中国历史上的数次农民起义无一不是如此。这要求领导者具有引导群体、煽动群体的能力,那么他们就应该对群体的心理有所了解,二战时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就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这是后话了。

在冲动多变的基础上,群体总是倾向于对外界刺激导致的新想法加以实践,而人多势众的特征又让群体肆无忌惮。勒庞用了两个例子来证明:一是一份电报导致的普法战争,二是清末抗法名将冯子材的镇南关大捷,对法国来说无足轻重,但导致了法国总理下台。

如今,法国仍然常常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群体的冲动,2018年的“黄马甲”运动,2024年的农民向政府大楼喷粪等等。事实上在网络上,这样的案例也无时不刻不在上演,我们看过了太多网络霸凌,引起舆论一片哗然,甚至必须政府部门发声才能平息。而这样事件的起因,往往是一些小事,其中很多还有诸多误会和反转。

例如2023年发生的祖孙二人插队事件,被送上热搜后,引起了一大波网友的愤怒,有甚者将二人的肖像做出了贴纸售卖。纵然二人行为多有不当,但何至于整个中国对其口诛笔伐。近期,梅西在香港表演赛上未能出场,导致整个中国成为其黑粉,这种愤怒甚至转移到了对阿根廷这个国家上,殊不知,之前呐喊“马岛是阿根廷的”的正是这群人。更加戏剧性的是,网友开始想起了C罗的好,回忆起了C罗来华时的种种细节,忘记曾经发出“梅罗时代,梅西完胜”论断的正是这帮人。群体的多变易怒在网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总结一下,群体的冲动多变和急躁易怒可以认为是由于群体的无意识动机和人多势众所导致的。

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关于暗示,我在前面已经谈过很多了,这里主要讨论几个有意思的推论。

勒庞用了好几个案例来说明群体容易轻信的特质,或者称之为集体幻觉。当然,这种幻觉并非大家都像吃了毒蘑菇那样同时看到了不真实的事物,而是由于流言一传二、二传三这样子,逐渐让所有人以为自己看见过什么东西。

我能想到的一个经典案例,来自于1988年美国海军文森斯号驱逐舰在霍尔木兹海峡击落伊朗航空655号班机,造成290人罹难的事件。事后调查过程中发现,根据数据分析,发射导弹前负责监视飞机动向的雷达兵声称的“飞机正在俯冲”这一现象,实际并不存在。这一现象很有可能是当时的紧张氛围、有缺陷的技术数据对这名官兵的暗示所致,让他相信飞机正在俯冲攻击。

关于群体幻觉,近年来网上流传一个术语,叫做“曼德拉效应”。指的是很多人原以为曼德拉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去世,事实上人家一直活到了2013年。类似的事情被网友挖掘出来了不少,什么“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的歌词,又是什么儿时记忆中的动画片再也找不到了等等。

我认为这些都是扯淡,有这种心理的往往最初就只有一个人,他把所谓的遭遇煞有其事地讲出来,不断传播,以至于让很多人相信自己也有同样遭遇。而事实上很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曼德拉是谁,甚至在80年代还没出生,怎么会记得曼德拉的葬礼。所以我认为,所谓“曼德拉效应”充其量只是人云亦云的一次实验,证明了群体中易传染和轻信的特点,所有自称有类似遭遇的人都成为了实验对象。

勒庞认为,如果人们始终坚信自己的描述,那么我们就不能称之为欺骗,因为他们并不自知。而妇女和儿童更加容易受到影响,所以“妇女和儿童的指认在法庭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价值”。

勒庞还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结论:“史书只是纯粹想象的产物而已”,“只有依靠神话,历史才能够书写下去”。

他认为,几乎所有的史实都是失真的,因为记录历史的人常常并没有真正看到历史事件的发生,那么一旦通过口口相传、人云亦云的方式获得史料,根据上面的理论,里面一定有大量的失实和幻觉。我们观察一下,中国历史上的二十四史,很多作者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比如司马迁在《史记》中记录的三皇五帝,即便他参考了过往的史料,谁又能保证这些史料是真实可靠的。最终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历史,往往是谎言、谣言和幻觉所组成。

我们无意在此攻击史书的价值,但仍要批判性地看待历史。

但是这并不重要,历史人物的行为,往往取决于人们想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因此,即便真实的关羽是一个反复无常、自私自利的小人,但是历代的人们想要一个忠勇重义的形象,那么他就逐渐被人们塑造成了忠义无双的关二爷。

最终结果就是,真正的历史始终在被歪曲,那么教训就很难传递给后人,人们总会在同样的问题上摔跟头,人们所能得到的教训就是他们永远不会吸取教训,就如同那些去旅游被三番五次骗到玉石商店,听店长太子一顿忽悠的大爷大妈们。

群体感情的简单化与夸大化

我认为这一条和第一条在某种意义上是重合的。

正因为群体智力的下降,群体就会自然而然凸显出感情的简单化,进而表现出多变、易怒的原始人特质。也正是由于传染性以及人多势众的心理作祟,群体就会自然而然地对所得信息进行夸大化传播,毕竟无需负责,进而导致冲动和急躁的特点。

所有起因于低智力、容易接受暗示、人多势众、易传染这些因素的后果,似乎都可以归类为群体的特征。

我认为至少在对秦桧的切齿之恨上,以及对诸葛亮的极尽崇拜上,多少都体现了民族感情的简化和夸大。如果说这是历史造成的偏差,那么我们讲一讲现代。

2011年日本福岛核设施被地震引发的海啸破坏,2023年日本开始将受损核设施的冷却水排海,两次事件都引起了国人的囤盐热潮。如果说这批人中绝大部分人并不清楚氯化钠对核辐射有怎样的效果,我是不相信的,这是最基础的科学知识了。但是这样的事件依然发生,显然就是食用盐功能被夸大后的效果,也是群体恐惧核危害的感情被放大了,于是我们从中看到了群体的传染性是如何工作的。

群体的褊狭、专横和保守

褊狭(biǎn xiá)算是一个不常见的词汇,代表肚量小。

我认为这一特征和前两条仍然有重合。感情足够简单,自然就变得不容事,这和儿童的感情很类似。群体对外来的意见,通常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全盘否定,因为群体没有足够的智力精挑细选,你必须喂给它现成的、无需更改的观点。那么这种观点必然是足够简单、容易被接受的。

至于专横,毫无疑问和前述的急躁易怒、感情简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为人多势众,事无忌惮,群体对外才表现得如此专横霸道,他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暴力是专横的直接后果,发动法国大革命的那帮人,建立巴黎公社的那帮人,平时大多都是市井平民,却能干出流血的勾当。

如今在人多势众的场合,专横仍然屡见不鲜。有社会物业的保安集合与业主大打出手,也有因为刚好错过免费高速时段而聚集堵塞收费站的司机。即便是农村的土狗之间的战斗,都懂得拥有压倒性的成员数,就意味着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专横直接带来的暴力行为掩盖了群体的另一特质,即保守。正因为群体的褊狭、低智,他们才不愿接受需要更多脑力的新事物,墨守陈规是群体的本能,为此,他们愿意抹杀一切新事物,名义上是“不习惯”,很多时候,这都是诸多抱残守缺的故事之根因。

昔日的那帮八旗子弟无法接受西方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变化,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戊戌变法等共同点都是受到了保守派的巨大阻挠而失败,但却不一定归咎于群体的保守本能,因为它们所处时期,群体的力量还不足以引起关键性影响的程度。相比之下,日本的明治维新虽然也遭遇到了旧武士阶级的武装叛乱,但是新政府改革决心坚定,拥有人数上的优势。

中国在改革开放的40多年里,特别是近20年由于互联网革命的兴起,大量的民众受到了强烈的影响。几十年前,相对于普通的农民,工人是一个更优越的社会阶层,拥有着让人羡慕的铁饭碗,只要能进厂,就能保证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能分房。这一状态甚至持续到了90年代中后期才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我们熟知的下岗潮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太多人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落差,导致生活困难,成功转型的毕竟是少数人。

2023年的一部电视剧,范伟主演的《漫长的季节》,里面很好地展现了这一时期的民众生存状态。我认为这与我们现在讨论的群体保守问题是相符的,只不过,即便工人群体对于下岗表现出了激烈对抗的态度,但对于最终的结果却于事无补,对于政权和社会的稳定也没有产生明显影响。我想这有几方面原因:

  • 受到影响的工人阶层在社会中仍然属于少数人群,他们是城市中的一份子,但是对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生活在农村的农民没有产生影响,事实上,农民们可能更愿意看到工人阶层的落寞;
  • 广大的工人阶层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逐渐受到影响的,时间可持续10-20年,并非在短时间内全国如此。作为铁饭碗基地的东北地区影响更大,但是广大南方特别是深圳珠海早已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志得意满

如今,逼近21世纪20年代中期,如此变革仍然在发生,在过去十年互联网经济特别是疫情过后的直播经济兴起,曾经失去国企铁饭碗但是成功下海经商的那帮人,他们或者他们的下一代又要面对极度内卷的线上经济打压。而互联网行业的饱和甚至下行,又要影响多少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

但不要以为这些就完了,未来变革发生的周期会越来越短,AI可能又会导致一大批人群的工作和生活发生巨大变化,我们能在这其中紧跟脚步吗?

群体的道德

基于前面的讨论,群体必然在道德上是不足的,因为急躁易怒、专横褊狭的这些特点明显与道德背道而驰。

但是很意外地,群体有时候也会表现出一些优良的品质,如无私、舍身忘死、忠诚等等,甚至比个人独处时表现得更加明显。我们不确定这种特征是否是群体传染性的结果,但能肯定的是,只要有一点道德的苗头,群体就会放大这种感情。

这种品质往往会让群体慷慨赴死,比如清末的戊戌六君子,以及在泰坦尼克号沉没时为他人让出救生艇位置的梅西百货创始人夫妇,电影《赛德克·巴莱》中为男人解除后顾之忧而集体自缢的妇女。而在卢旺达大屠杀和二战集中营中分别散尽财产解救上千人性命的那两位绅士,我无法断定他们的动因是什么,但和群体能表现出来的这种异常的高贵品质同样让人钦佩。

勒庞认为,正是需要群体的这种无意识的美德,文明才能出现,否则人们都理智地考虑自身的眼前利益,就和独居动物无异,这种群体中才看到的道德,鲜有在动物群体中出现。

勒庞说,群体的特征在妇女、儿童这种低级进化形态的人群身上更容易看到。当然,我们今天只能以儿童来举例,小孩子的不成熟体现在种种方面,比如脾气、判断力、智力、谎话,同时也包括爱心。这几点刚好能映射到上述五点群体特征上来。所以我们可以说,群体的行为从表象上就像小孩子一般,只要有一位成人作为领导人,群体就很容易俯首帖耳,如果放任不管,最终就是一堆散沙。不过不要轻视这堆沙子,只要足够多,仍然可以像流沙一样危险。

第三章 群体的观念、推理和想象力

群体的观念

勒庞认为,历史上发生的大动荡,往往都是由于群体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他依然举了法国大革命的例子。随着“自由、平等、博爱”的观念深入人心,法国人推翻了皇权的统治,在一个世纪里不断混乱,同时也引发了整个欧洲的动荡。

中国历史上的每次农民起义是不是也是观念的变化呢?要辩证地看,直接原因肯定是底层穷苦人民萌发了当前政权不值得继续效忠的观念,但深层次的原因仍然是不揭竿而起就活不下去了,从这一点上我们能看到群体保守的本能。

如果指望群体能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为了争取自由、民主而去发动革命,显然是痴人说梦。即便是法国大革命,诱因依然是由于自然条件等因素导致的农民生活困难。

这种观念是由于客观因素一时兴起的,勒庞将其比喻为河水上泛起的小水花,更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不过,对群体影响最深的是那些遗传来的稳定关键,比如说宗教或者儒家思想。

这种稳定观念的形成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一旦形成,就会持续在群体的行为中发挥重要作用,想改变它难于登天。我们在理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行为和观点时,必须考虑到该民族的这种历史化沉淀的观念。

比如所谓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尊老爱幼、尊师重道等美德不断被宣扬,中国社会不允许出现半点与之相悖的言论出现,否则必然口诛笔伐之。还有一些,比如过年、婚育、工作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出现了一些和现代社会发生冲突的观念,但并不占据主导地位。这些不再完全符合传统的观念主要出现在受过教育的年轻人身上,而且深受西方文化影响。

观念没有高贵和低贱之分。一个明显不合理的观念,只要被融入到无意识领域,即便在短时间内能被改变,但是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原点。因为这时候的观念已经成为了群体感情的一部分。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的很多中国人经历过不能随心所欲吃饱饭的年代,因此普遍有着节俭的观念。如今即便生活物资足够丰富,也被教育过吃下腐败食物的害处,但是面对一个只出现一个黑洞的苹果,第一反应仍然是削去腐坏部分然后吃掉。

群体的推理

由于较低的智力,群体的推理也是粗浅的,甚至常常是错误的。勒庞认为,群体的推理能力浮于表面,更加是片面的。

于是,群体看待事物往往将特殊的当作普遍的。美国人从李小龙身上推断出中国人都会功夫,就好像全中国人都认为内蒙古人每家都有一个大草原一样。

如果有人精通群体的这个特征,就有能力以极端的、片面的、夸张的语言来煽动群体的情绪,并且常常是有效的。这在如今的网络上屡见不鲜,俗称“带节奏”。它会将一个孤立的为师不端事件,渲染成普遍的师生不睦现象,也能根据某些少数人群的个案,培养出一大批地域歧视。

可见,“群体不具备任何批判精神”。

群体的想象力

群体拥有十分丰富、强烈、活跃的想象力。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群体总是会将看到的表象当作是真实的东西。

缺乏由表及里看待事物的能力,让群体的感情更容易被生动的形象所打动。领导者如果明白这个道理,就具备了驾驭大众的能力。

我们熟知的宗教无不是构建了一幅虚无缥缈的图景,激发出信众对伟大、崇高、博大的神的想象力。如果说这些对现代人都还不够形象的话,那么假设曹操麦田割发代首是真实事件的话,对当时在场的士兵一定是形象生动的,严明的军纪将得到切实的贯彻。

今天,对于在乌克兰战场上频频损失的俄罗斯人来说,没什么比总统普京隔三差五坐上轰炸机在天上兜一圈更加能激发民族斗志的了。

勒庞认为,“影响民众想象力的,是事件扩散和传播的方式,而不是事实本身”。因此,舆论控制是很多政权的必修课之一,特别是谣言。我们知道,中国对网络谣言的控制近年来愈加严格,谣言在开始传播后很快得以纠正,公众接受辟谣的信息来源往往是政府机关。虽然西方崇尚言论自由,但仍然不代表对谣言放任不管,比如美国特勤局就会持续监控网络言论,对严重的谣言制造者也会采取逮捕等强制性措施。

第四章 群体信仰所采取的宗教形式

前面我们也提到过,群体的信念十分牢固、持久。有一种特殊的观念,包括对首领或者信条带有无比虔诚、狂热的崇拜,甚至已经达到了造神的地步,我们管它叫做“宗教感情”。

上升到宗教感情的领域,群体对观念的坚持已经不满足于自身,而是积极地寻求传播,并且在此过程中会褊狭地不允许任何异见的存在。因此该种群体往往是社会动荡的重要因素之一,他们常常会造成冲突、流血甚至牺牲。

历史上的十字军东征以及上世纪的两伊战争,都有浓烈的宗教色彩,不过这种规模的冲突还带有很多其它因素,比如统治阶级的利益,所以并不是很好的能说明群体宗教感情的素材。

现代也有一些典型的案例,在中国互联网上,存在着饭圈文化这一现象。有些粉丝群体对所谓偶像的崇拜之极,往往让常人难以想象。去机场接机、购买唱片、表演门票仅仅属于入门级别,花巨资购买热搜流量也屡见不鲜,更有甚者在线下举办偶像生日会——自然只能是这群人自嗨了。

随着不断推陈出新的热门艺人,各自的粉丝群难免存在冲突,互撕谩骂、应援打榜、造谣攻击比比皆是。偶像们本人之间可能还没有交集,而粉丝团之间的战争往往已经愈演愈烈,甚至战况本事又上了热搜,产生了极坏的影响。而这些事件的导火索,往往仅仅因为某一个人的出言不逊。他们之间的争斗原因已经从对偶像的不敬,演变成了对自己信仰的挑战,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形成了带有宗教感情的群体。

我们还需明确的一点是,历史上的大动荡,领导者只是扮演了煽动和点火的角色,真正的幕后主使仍然是群体。一个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群体想让它发生。俄国的十月革命,我们很难想象靠列宁一人就能让它实现,其背后显然是那些想革命的俄国民众。但无需被群体的意志力和执行力所迷惑,只不过群体靠着人多势众在社会活动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

总结

第一卷内容是本书的最重要部分,即便读到此为止,你也掌握了足够多的群体概念知识,具备了看待历史和当今社会重要事件的新眼光、新视角。我们来简短整理一下这一卷的逻辑。

由于人多势众、传染性、易被暗示的原因,个体在群体中时与独处时的表现大相径庭。他们原来的个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感情倾向。整个群体表现得更低智、冲动、易怒,专横,在看待外部的新事物时,更加褊狭、保守以及轻信,就如同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一样矛盾和善变。但这并非完全贬义,在适当的外部刺激下,群体也能表现出更高的道德品质,甚至远远超过个体的道德水平。

观念是驱动群体行为的关键原因。群体对观念的接受是极其迟钝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深入人们的意识中,但一旦被接受,就很难去除,以至于即便其中的部分观念是错误的,群体的领导者也无意与之对抗。

由于群体的低智,他们的推理能力也十分有限。在形象的外界因素刺激下,他们更容易产生丰富的想象力,进而形成对信条或领导人的狂热崇拜。这时候,一种近乎宗教的群体就诞生了,为了维护他们的信仰,群体不惜发动血腥的暴动。历史上的诸多社会动荡都是如此被点燃。

认识到群体的特征之后,有野心的领导者就会开始着手制定驾驭百姓的手段和策略了,比如阿道夫·希特勒。我们将在下一文中继续讨论相关话题。

对于守分的普通人来说,假设我们未来身处群体环境时,是否有那么一丝机会,在某个瞬间能够打通第四维度,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群体感情所控制呢,就如同黑客帝国的主人公?

(文中大部分图片采用AI生成)